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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4章 那面照妖镜（第2页）

这话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顺着风飘进了刚走出不远的贾母耳中。贾母脚步未停，脸上神色也未变，只淡淡地回头，对着庵堂门口微微颔首，声音平和无波：“你好生念经罢。”

简单的五个字，却像无形的鞭子，轻轻抽在妙玉心上。她身形微微一僵。宝玉察言观色，忙笑道：“那杯子丢了可惜，姥姥家贫，这成窑的物件儿在她那儿也是稀罕物，不如就给了刘姥姥带回去，也是个念想。”

贾母这才停下脚步，目光在宝玉脸上停留一瞬，又转向妙玉庵堂的方向，最后落在刘姥姥身上，缓缓点头：“很是。给她带上吧。”

她看着宝玉，心底那口沉甸甸的气，终于透出一丝欣慰：这孩子，终究还有几分仁心未泯。

临别前一日，贾母屋里灯亮到深夜。鸳鸯指挥着几个小丫头，将一包一包的东西仔细归拢。

“这两匹茧绸，颜色厚实，姥姥做棉袄里子最好，挡风。”

“这包是各色点心果子，给孩子们甜甜嘴。”

“这是两包银子，一包五十两，老太太吩咐的，给姥姥压箱底。”

“还有这些丸药，治头疼脑热、风寒咳嗽的，乡下请医问药不便，都备上。”

最后，鸳鸯捧出一个半旧的紫檀木小匣子，打开，里面是码放整齐的雪花纹银，足有二百两之数。贾母亲手拿起匣子，递到刘姥姥粗糙皲裂的手中，那双手因常年劳作而骨节粗大，布满老茧，却异常温暖有力。

“姥姥，”贾母的声音带着一种罕见的郑重，她紧紧握着刘姥姥的手，浑浊却锐利的眼睛深深看进对方同样不再清澈、却饱含感激的眼底，“这点子东西，莫推辞。你是个实在人，我老婆子心里有数。回去好生过日子，缺什么短什么，只管托人捎个信儿来。往后得闲了，常来府里逛逛，咱们老姊妹，说说话儿。”

刘姥姥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扑簌簌滚落下来，砸在冰冷的银锭上。她嘴唇哆嗦着，千言万语哽在喉头，最后只化作最朴实的几个响头：“老太太的大恩大德…老婆子我…记到棺材里！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您！”

贾母用力将她搀起，轻轻拍着她的手背，没再多言。有些话，不必说透；有些善缘，种下了，自会生根。

几日后，刘姥姥带着沉甸甸的馈赠和板儿，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荣国府那巍峨的朱漆大门。贾母没有远送，只倚在正房临湖的窗边，透过繁复的雕花窗棂，望着那一老一小穿着粗布衣裳的身影，在秋日高远的晴空下，沿着青石板路渐渐走远，渺小得如同两粒尘埃，最终消失在层叠的楼阁与金黄的树影深处。

园子里，少爷小姐们的笑声依旧清脆，丝竹管弦之声隐约可闻。贾母的目光掠过这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盛景，眼底深处却是一片洞悉世事的苍凉。她缓缓摩挲着腕上的佛珠，粗糙的木珠带着岁月的沁凉。

这泼天的富贵，终究是悬在细丝上的琉璃盏。她拼尽一生心力，也只能在沉船之前，尽力抛出几块浮木。那乡下婆子粗粝的手，或许……或许真能在滔天巨浪袭来时，抓住她贾府坠落的檐角？

秋风穿过长廊，送来几声雁鸣，凄清而辽远。贾母深深吸了口气，那气息里，仿佛还残留着刘姥姥带来的、泥土与庄稼最本真的微腥气息。

日子如流水般过去，贾府表面依旧繁华，可内里的衰败却如暗涌般加剧。入了冬，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烧了西跨院的库房，多年积攒的财物毁于一旦。紧接着，朝堂风云变幻，贾府卷入一场风波，被圣上问责。往日宾客盈门的府邸，如今门可罗雀。

贾母病卧在床，气息微弱。恍惚间，她仿佛又看到了刘姥姥那带着局促与讨好的笑脸。“老太太……”她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努力睁开眼，竟是刘姥姥带着板儿，还领着一群庄户人，抬着粮食、柴草和银子。“老太太，俺们来报恩啦！”刘姥姥泪流满面。贾母颤抖着伸出手，握住刘姥姥的手，浑浊的眼中满是感激。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轻声说：“多谢……”便缓缓闭上了眼。而刘姥姥等人，在这风雨飘摇之际，成了贾府最后的依靠，守着这将倾的大厦，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刘姥姥等人拼尽全力，也难挽贾府颓势。抄家那日，官兵如狼似虎冲进府中，金银珠宝被一车车拉走，往日的繁华烟消云散。王熙凤被铁链锁着，眼神绝望，往日的精明强干荡然无存。宝玉痴痴地看着这一切，仿佛失去了灵魂。

刘姥姥带着板儿，在混乱中救下了巧姐。她用自己的积蓄，买通了官兵，将巧姐藏在一辆装满柴草的车上，带出了贾府。巧姐惊恐地抓着刘姥姥的手，刘姥姥轻声安慰：“别怕，孩子，姥姥带你回家。”

此后，巧姐跟着刘姥姥回到乡下，过上了粗茶淡饭的日子。她学着纺纱织布，种田劳作，曾经的娇小姐渐渐变得坚强。板儿也一直陪着巧姐，两人一起在田埂间奔跑，在柴房里嬉笑。多年后，巧姐和板儿成了亲，在那片质朴的土地上，开启了新的生活，而贾府的故事，也永远地留在了历史的尘埃中。

多年后的一个春日，巧姐在田埂间劳作，阳光洒在她质朴的脸上。远处马蹄声起，一队人马缓缓而来。为首的竟是宝玉，他一身素衣，面容清瘦，眼神却透着历经沧桑后的淡然。宝玉看到巧姐，眼中闪过惊喜，忙下马走上前去。

巧姐也认出了宝玉，心中五味杂陈。两人相对无言，许久，宝玉开口：“我四处漂泊，得知你在此安好，便寻了来。”巧姐微微一笑：“如今我已习惯这乡下日子，倒也自在。”宝玉点点头：“历经劫难，方知平淡才是真。”此后，宝玉便留在了乡下，与巧姐、板儿一家一同生活。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田间地头留下欢声笑语。曾经那繁华的贾府，那些勾心斗角、纸醉金迷，都成了遥远的梦。而在这朴实的乡村，他们找到了心灵的归宿，开启了一段宁静而美好的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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