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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当归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蹙眉笑道:“这是七爷以我的名字在扬州购置的合法田产,空了几年,现我才住进来几天,安安分分的,哪个官府来抄咱们的家?”
“就是扬州官府!”徐婆子生怕自己说的人话已不能被听懂,咬牙切齿地说,“扬州知府衙门的官兵来抄查清园了!”
何当归垂眸,不知是哪里出了纰漏。既然是知府衙门出差的官兵,那就跟常诺宁王的人无关了,可清园做错什么了要到被抄查的地步,连孟家的面子也不看了?还是说,他们就是冲着孟家来的?她的心头突突跳了两下,不知为何就想到了孟瑄说的清园地下有“宝贝”的事,究竟是什么样的宝贝……
一直坐在里间屋里绣花偷听皇上说话的青儿,终于憋不住出来了,碍于老皇帝在场,她捏细了嗓门,文秀地问:“会不会是昨天那个常将军公报私仇?还是官府对咱们派发粮食有意见?”
老朱元璋行伍出身,颇有内力,早就听得内室有呼吸声和针穿过布料的声音,只当是婢女做绣活,也未在意,现在近看青儿的穿着打扮,比何当归更鲜亮两分,而且像是昨天屏风后投影出的另一个大些的身影。他眯眼打量着青儿,问:“这个小姐是谁?”
何敬先看了青儿觉得很眼熟,从前在京城街上曾见过一两次,依稀是哪一家的大户千金。
何当归介绍道:“她是奴家的好姐妹,乃京城廖府的小姐,我二人就读扬州的澄煦书院时相识,因为奴家嫁人后夫君不在身边,就把她邀来家里作伴。”
老朱元璋与何敬先双双“哦”了一声,老朱元璋见青儿面如银盆,很福相的一个女孩子,脱口赞了一句“好相貌”,激动的青儿打完揖还不算,差点儿给他们跪了。听听快听听~~古代坐拥三千佳丽的皇帝,开金口赞美她长得好!
何当归被青儿唬了一下,连忙搀了一她的胳膊,阻止她做下蠢事。
可青儿那个屈膝的动作已然做出来了,朱元璋二人都看出来了,结合何当归的种种恭敬表现,何敬先心里疑虑重重,试探地问:“何小娘子,你们是不是知道我二人的身份?”没道理呀,就算那个廖小姐能认出乞丐装扮脸上涂泥的他,谁又认得皇上?
其实,他并不是皇上的亲随,跟皇上也不熟稔,只是彼此都在淮安民间遇上,他见皇上万金之躯竟然扮成乞丐走街串巷,连个随从也不带,这才毛遂自荐跟了皇上,一同扮成乞丐,混迹在难民中访查。就假设那廖小姐认得他从六品忠显校尉何敬先,又如何能猜出与他同行的这一位是当今圣上?可假如说她们不认识皇上,为什么对两名乞丐的态度又如此恭敬备至?细细考究那何娘子的态度,真叫人不解。
何当归笑推一把青儿,解释道:“我这姐姐小时候摔过脑子,人有点傻,在京城是出了名的。而我虽然对二位的身份一无所知,可光看谈吐也知道是高士仙长,这才特意嘱咐了身边的人,对二位要特别恭敬才行。”
老朱元璋二人恍然大悟,何敬先更对皇帝耳语一句,“京城的确有传,廖府有个傻小姐。”于是这一个纰漏被揭过不提,老朱元璋又问:“她刚刚说‘常将军公报私仇’又是什么意思?哪个常将军?”
何当归闻言心念电转,借此机会通过常诺揭出宁王,举报他们集结大军图谋不轨,这可真是天赐良机,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可宁王倒霉的同时,常诺也要跟着倒霉了,这个却……常诺对她也不坏,多少算是个朋友,曾教过她迷踪步法,她是否一句话要置他于万劫不复之地……
这么一番寻思下来,她到底还是下不了狠心,勉强笑道:“没什么大事,前个儿我家七爷出门前一晚,说好要陪我,谁知大半夜的来了个常将军,非要找他去吃酒,我气不过从窗户里扔个东西下去砸他,于是我的傻姐姐一直疑心他会回来报仇。”青儿配合地露出梦幻的傻笑。
刚说完这个,杜管家也匆匆忙忙地小跑进来,擦汗道:“娘子,外面是知府衙门的兵,领头的是知府大人的公子韩放,说要咱们交出囤粮五万石,官府按二十一斗的平价兑银。小的告诉他们,存粮原只两万,如今是一万九,不信可以去粮仓中验看;他们却说,不在粮仓,那就藏到了别的地方,须得彻底搜查园子才行!”
青儿一下子忘了装傻,瞪眼叫道:“韩放那只色鬼,他是不是打你的主意,小逸!”
何当归不得不又赔笑又不显太殷勤地跟朱元璋解释:“小逸是奴家的乳名,至于那知府公子韩放,旧时在澄煦读书,曾说过几句话。”
老朱元璋沉吟道:“这说不通,就算富商屯了粮,在天灾人祸的时候,官府也只有号召,绝无抄查的道理。你这园子,是孟家七公子所购,却记在你名下的?”
何当归点头:“三年前双方家长有了婚姻之约,才购了当聘礼,因外地户籍麻烦,就直接用我的身份文牒去登记了,买后一直闲置着。”她知道朱元璋在推测,扬州官府的目标是不是孟家,于是又补充道,“购地盖园子,七爷都是亲自去跑着办的,就算邻居不知这是孟家产业,官府也没有不知的道理。真不知怎么突然就强凶霸道地抄起家了,唉……”
何敬先皮笑肉不笑地说:“听这情形,孟七公子对娘子你也极上心,一座园子买了你住,怎么位分只区区一妾。”
青儿帮答道:“她小时候特俊,一眼迷住了孟瑄,谁知后来一病,没从前好看了,所以……”她刚想骂几句孟瑄嫌弃丑女的话,又觉得当着明朝Boss不能这么放肆,万一害了孟瑄,不就间接害了小逸?于是她的表情活似吞鸡蛋黄噎了,张口结舌,何当归连忙顺着她的话,填句说:“所以奴家就自请降为妾室了,反正我出身就不高,能嫁进孟家就是我的福气了。”
朱元璋二人见此情状,更在心里坐实了廖小姐是傻妞的印象。一时外面声嚣动天,他们都一起出去看,见不满二十岁的知府公子韩放带兵进了内苑,其人玉带簪巾,器宇轩昂,一双眼睛精光内敛,比同龄人显得老成历练了不少,跟何当归与青儿印象中的那一个学长韩放也有了很大差别,看样子最近经事之后成长了不少。
何当归出门时匆匆戴了面纱,担心韩放会说她容貌大异于从前,朱元璋只道她怕羞,也不大在意。何当归携着青儿上前拦问,而朱元璋认出一个韩放身边的师爷董过光,先前在知府衙门里随着参拜过圣驾,也认识他是皇帝,于是朱元璋一把揪住何敬先,挡到他自己前面,并靠墙根站着不往前走了。
何当归上前笑道:“妾身见过各位官爷,不知好大阵仗地做什么?若要买我家的粮食,请进屋喝茶谈,天底下再没有听说这样大火气谈生意的,岂不闻‘和气生财’?”
尽管何当归稍微易了容又戴了面纱,不过她的身形纤巧,风流别致,辨识度较高,加之旁边站个廖青儿,就像茶壶茶碗是均称配套的,廖青儿旁边的小美人不是何当归又是谁?韩放认出了她,火气没先前那么爆了,面上蕴出点笑意说:“何妹妹,好久不见,听说你被你舅舅接走,后来又嫁了人,我还以为往后再也见不着你了,没想到出趟公差就遇见一回,真叫人意外。”
可他的声音听起来一点都不意外,还透着点神气活现的劲儿,仿佛带兵抄查清园看何当归惊慌告饶,于他是件乐事。青儿看得不爽,又忘记扮傻妞,叉腰冷笑道:“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韩府的韩大爷,听说你最近牛气轰天呀,连你老爹都比不上你能耐了。可我们清园碍着你什么了,我们就算屯了两万粮食,也没当过奸商吃过独食呀!自从发了动乱,我们家门口天天摆粥棚等难民,来了难民就发大饼,这些都是有口碑的,你不信去查呀!”
韩放收了笑,打着官腔说:“一场大地动让扬州遭逢了十年不遇的大劫难,城内外的富户本来都该在此危难时刻挺身而出,扶贫济弱,共同度过这个难关才是。可恨那些不法奸商却趁这个机会发国难财,将粮食卖的比油更贵,油卖的比肉贵,如此抬高物价,官府所不能忍也!今日,我就是领了扬州府衙令,来你家用平价收购粮食的,你们最好配合一些,否则我也不能顾着熟人脸面了!快交出清园的五万石存粮!”
青儿气得鼓胀双腮,磨牙骂道:“死韩放,你是聋子吗?!我刚说了我家只有两万,你非说五万!我说了我家是良好市民,你非说我家是奸商!我哥是锦衣卫将军廖之远,她相公是孟瑄孟将军,你存心欺负人,看他们两个怎么教训你!”
韩放怡然不惧,冷哼道:“废话少说,快交出粮食来过称,按重量兑银子吧!我们接到的线报,说你家有新稻谷五万石,是这一带屯粮最多的富户,别家里最多的一家才屯了三千,你们家无缘无故弄这么多粮食在仓廪中,吃二十年都吃不完,不是想囤积居奇又是想做什么?你们现在没挂牌出售,不代表你们就清白没嫌疑了,或许你们嫌现在的市价一百六十文一斗还太低,想再等等呢?”
“放你的春秋大狗屁!”
青儿彻底撕去了淑女伪装,倒让暗中观察的朱元璋以为是她的傻症又发作了,青儿冷笑道:“什么叫做‘或许’嫌市价低?你这分明就是莫须有的罪名!我家就两万石粮食,来了一拨难民,小逸二话不说,从仓库里调出一千石来赈灾。有人质疑她没有这个权力,说这粮食是孟瑄买的,只叫她帮忙保管,她就又二话不说,自掏出两千两银子的嫁妆钱来,按着一百六十文一斗的市价,在她自己家里跟她自己相公‘买’下了一千石的粮食赈灾。你不信可以来看账本,那两千两银票附账,一目了然的!要是她这样的还叫奸商,那你们这些在其位不谋其政的,都该跳黄浦江去了!”
暗处的朱元璋听得不住点头,没想到那位年幼的小娘子说个话细声细气,看起来十分怯弱不胜,其人竟有这样的魄力,能发这么大的善心,着实难得极了。
而韩放听后张口结舌,他只听说清园发了粮赈灾,全是何当归的主意,倒没听说过中间还有这么一段曲折。没能将一个有如此德操的美娇娘纳入他韩家的内宅,真是他的一大损失,白白便宜了孟瑄那家伙,想起来就深深不忿。
其实,他这趟领兵包抄清园,所谓平价收官粮,不过一借口罢了,他是跟一神秘人达成了神秘交易,才来做这趟好买卖的。本来他也有些犯难,不想明面上跟孟家这条巨鳄过不去,可后来神秘人告诉他,清园里现在孟瑄孟瑛均不在,只有一个人比花娇软嫩好掐的何家小娘子,闺名叫何当归的新妇在当家,才刚嫁过去就独守空闺,日夜被泪水浸泡,只等一个惜花人来解语……
那一番话把他说的心里痒痒,就算不提这笔交易下的种种利益连锁,单是想到,能带兵闯园子,跟初为人妇的何当归发生点什么……单只是想一想,就觉得妙不可言。于是他连父亲韩扉的意见都免于征求了,毅然决然就跟神秘人签下了契约,一身投入了宁王阵营。
“何小姐,你怎么说?”韩放负手,居高临下地睨视何当归,笑问,“你愿不愿意配合官府的正义行动?”
何当归垂头叹气:“我一个妇道人家,还能多说什么,官爷怎么说就怎么是吧。”
“那……我们不如进屋里说?”韩放压低了声音,试探地问道。
“但凭君意。”何当归深深埋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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