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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1>第98章<h1>
容炀再次将自己锁进了宅子里。然而他话虽对杜若恒说了那样的话,却也不能真的到此为止。堂庭辖地内,出了侍从们解决不了的妖邪,容炀察觉了,终究也还是会提了天枢去。星君这个身份当真像一个枷锁,不是他自己带上的,也由不得他取下来。<p>
容炀有时候会觉得杀妖驱邪也不错,因着当他无事的时候,脑海里便只有宁辞的身影,他很想他,以至于渐渐都开始害怕想他。录鬼簿上属于宁辞的那一页,都翻薄了,宁辞却迟迟没有投胎。<p>
那几年他常常往阴司黄泉去,隔着三途川,一望便是一整天。<p>
有一次苏姚姚到地府办事,陪他站了一会儿,只能看见对面鬼界一片混沌,什么都瞧不真切,忍不住道,符也不用一张,你察觉不到冷么?<p>
容炀轻轻摇了摇头,苏姚姚又看看不远处那一群瑟瑟发抖的鬼仙。容炀这一来,倒是苦了他们,成日提心吊胆的。又略陪他站了一站,便走了。<p>
容炀只当她回浮阴去了。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苏姚姚却又来了,扔给他一件白狐裘。一面摇头叹了口气,心道自己平日跑到山下戏楼去听曲,唱词里面总说情之所至,皆是一等一的美事,怎的到了容炀这里,好端端一个星君却被弄得这样凄惨。可见情其实不是好东西,话本子里全是糊弄人的。<p>
容炀不知她脑中思绪,只微微颔首算是谢过,也没有要披上的意思。苏姚姚又带着恻隐看他一眼,这才真回去了。<p>
以前,容炀觉得日子过得很快,就看着眼前那个人,转瞬,便又是一年冬去春来。他在等待中才发现原来时间也可以这样磨人,无数次地醒来,却还是再同一个夜里,好像,永远,永远也等不到破晓。<p>
那样煎熬的日日夜夜,就像是一把匕首,在他身上一刀一刀地划过。容炀觉得自己要死去了,可他还是为了一个承诺继续活着。<p>
终于有一日,容炀已经数不清到底是多少次翻过录鬼簿,那一页上,终于出现了新的墨痕。他的宁辞,将在五个月以后,降生在一户姓沈的人家。<p>
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讯息,但他总算可以去找他。容炀提着天枢,踏上了寻他的路。<p>
这样一找,却又是许多载。<p>
容炀从来不晓得这个人世间这样大,明明他曾经那样轻易地就遇上了宁辞。现在他明白了,那不过是因着他们有缘,可他们的缘分,仿佛已经耗尽了......遇上宁辞,是他的命,找不见他,也是命。然而,容炀从不信命,不信天道。自他当年在长明宫门前救下宁辞,他便已经开始逆天而行。<p>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听过沧渤的波涛,见过大漠的云霞,宿在乌篷船中耳畔是船夫的号角,也在不知名的村庄看炊烟飘**过许多人家。<p
红尘这般鲜活,于容炀,却始终寂寥。<p>
他只在想,他的宁辞该降生了,会走路了,是否去念学堂了,有没有好好听夫子的话......容炀时常带着一罐蜜饯,遇上应该和宁辞一般年纪的孩童,便随手分给他们。他坐在路边的台阶上,看孩子们拿着蜜糖嬉笑散去,便会想,他的宁辞,现在是不是也有糖吃?<p>
哪怕这一世还没有见过,容炀也希望,宁辞在某个他还没有找到的地方,可以喜乐顺遂地活着......<p>
又一年,容炀路过了肁国,路过了京郊的府邸。宅门前刚搬去时种下的垂丝海棠已有碗口粗细,他离开时邻家还是始龀之龄的女儿,已经嫁作人妇......容炀还在寻觅着,三千凡尘,总有一处,可以遇见他。<p>
那是一个春日,容炀到了一处王城。街上极其热闹,酒肆里,商铺前,却都挤满了人,方知,今日金榜出云,新科进士簪花游街。<p>
路边有人问,可知状元是谁?只听人答,是沈侍郎家的三公子。<p>
容炀本是途经,闻得这姓氏,下意识地立身回过头去。<p>
不远处的街角,马蹄声传来,为首的状元郎,一身红衣,面冠如玉,簪着一支芍药花。<p>
高头大马从容炀身侧经过,那花却不知为何在此刻落了下来,掉在了容炀手中。百姓皆友善地哄笑起来。骑在马上的状元郎,便笑着扭转了马头回来取。<p>
骊色的马停在了容炀身前,容炀抬了手将花递过去。俊朗的状元郎却忘了接,仿佛丢了魂一般,只怔怔看着他的脸,容炀亦微抬了头,望着他。<p>
谁都没有说话,周围的百姓奇怪地小声议论起来。他们的眼里,却只能看见彼此。<p>
半晌,状元郎的眼角不知为何,无意识地落下一滴泪来。<p>
容炀伸手用拇指擦去他的泪,像从前一样:“你哭什么?”<p>
“这位公子。”只有一滴泪滑过,也在那熟悉的面上留下了浅淡的泪痕,他却又笑了,看着容炀道:“我是不是见过你?”<p>
那时,距离容炀在钰西关收回宁辞的骨灰,已经整整二十年过去。<p>
二十年,居诸不息,白衣苍狗,容炀想起过往许多的岁月,却都只在这一笑中,烟消云散了。<p>
那一世的宁辞,没有留在王城。与他一同及第的进士们大都在京中为官,只有他执意求了处偏远的郡当一个小小的太守。<p>
诸人皆叹沈侍郎家的三公子可惜了,又有好事的人,将那日游街时的见闻左右传说,胡乱生出了许多流言来。但与他们,却都是无关紧要了。<p>
“留在京中又有什么意思,不过一味勾心斗角。”那些流言到了宁辞耳里,他便笑道:“我上头还有两位兄长,早已入朝,我若留了,沈家却也树大招风。还不若在这山野间与你做一对闲人罢了。”<p>
彼时,他们已在郡中住下,风景极好,站在宅院之中,都能看见远处绵亘的青山。闲时,便策马同游,也不拘去哪里,纵使只在寻常巷陌尝些淡饭粗茶,因着身边人在,也再没有更好的光景。<p
奈何桥上走过一遭,前尘往事宁辞其实已经不记得,只是冥冥之中,他始终觉得自己在等着谁。他忘了容炀,却又在遇见的第一眼,那样清晰的明白,这个人便是那红尘中不可言说的牵绊。<p>
宁辞偶尔会问起过去的事,容炀便拣那些好的与他说,甚至有意隐去了他前世的身份,那些原本也不重要。他一直在乎的,就是眼前这个人,无论他曾经是谁,此生是谁......今后,又会是谁。<p>
只是渐渐地,宁辞却也能猜出一些来,有一日,忽然道:“这些年,你一定很难。”<p>
那依稀是个夜里,烛火悠悠,宁辞的指间绕着他的头发,容炀的手揽过他光裸的脊背,很久以后道:“或许罢,却没什么要紧的。现在你在,便足以抵消所有了。”<p>
宁辞微微仰面去看他,容炀微笑着,眸中只有他的身影。宁辞原还有许多话,最终却只握了他的手,十指紧扣,轻声道一句,多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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