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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这样。那么我们不能再跟你或者娜塔丽见面了?”
“也许见不着了。”
“嗯,好吧。如果德国人让你们所有美国人都一起撤出去,她就安全了。她对我说过,美国的护照上没有信仰什么教之类的话。对她说我感谢她,我会把这笔钱放在伙食基金里。对她说:vorsicht!1”
一颗炮弹嘘嘘地飞来,在不远的地方爆炸,震得拜伦耳朵作痛。
班瑞尔急忙地说:“你看,他们又回到这一带来了。这些德国人,他们炮轰有个体系。昨天是yokippur2,一整天炮弹落到我们头上,没有停过。现在,你会见到埃瑞尔了?”
他对拜伦莫名其妙的表情苦笑了一下。”就是埃伦-杰斯特罗博士,”他模仿着英语的发音说。
1犹太人的赎罪日。
2德语:要小心!
“我想会的。”
“告诉他,”班瑞尔说“lekhlekha。你能记住吗?这是两个简单的希伯来字:lekhlekha。”
“lekhlekha。”拜伦说。
“太好了。你是个很好的希伯来语学生。”
“意思是什么?”
“快走。”班瑞尔把一张白色旧卡片给了拜伦。“现在,你愿不愿意帮我一个忙?这是一个在新泽西的人,一个进口商。他寄来一张银行汇票,买一大批蘑菇装船。它来得太迟了。我把汇票销毁了,所以没有问题了,不过——你笑什么啊?”
“是啊,你有那么多事操心,可是你还想着这个。”
杰斯特罗耸耸肩膀。“这是我的事业。德国人,他们或者进来,或者不进来。说到底,他们不是狮子老虎,他们是人。他们会拿走我们的钱。这会是一个很坏的时期,但是战争总归会结束的。听着,如果俄国人来了,他们也会取走我们的钱的。所以——”他向拜伦伸出手去——“所以,上帝保佑你,还有——”
拜伦听见一颗炮弹很近地飞来的声音;这是毫无错误的依稀的嘘嘘声和呼啸声。它打碎了犹太会堂的屋顶,穿了进去。这令人发昏的爆炸,过了一两秒钟以后才响,使他来得及双手捂住耳朵扑倒在地上。奇怪的是,它并没有把正面的墙壁轰倒,这样就保全了排队的人。屋顶的碎片飞到空中,噼噼啪啪地落到街上和附近的房屋上。然后,恰好他和杰斯特罗两人站了起来,他们看着会堂的整个正面建筑象幕布落下一样,滑了下来,发出轰隆的响声和不断的折裂声,分崩离析,坍成瓦砾。现在,排队的人已经跑开,脱离了危险。白色的尘雾冲天而起,马上被微风吹散,但是从这阵尘雾中,拜伦可以看见大理石的柱子和远处墙上未损坏的约柜1的雕花木门,在烟雾蒙蒙的惨白阳光下显得赤裸裸的不得其所。
1约柜,是希伯来人存放经卷的柜子,被认为是上帝的表征,神圣不可侵犯,除高级祭司外,一般人不能看见;见旧约出埃及记、民数记、申命记等篇。
班瑞尔使劲在他肩头拍了一下。“走吧,快走!别呆在这里。现在快走吧。我得去帮忙了。”
犹太男子和小伙子们已经拥进这个新的瓦砾堆,许多小火正在那里闪烁。尽管他对犹太教知道很少,拜伦明白,他们是要去抢救经卷。
“很好,我回到娜塔丽那里去了。”
“好吧。谢谢你,谢谢你。祝你们两位一路平安。”
拜伦小跑着回去。约柜暴露在阳光底下,就象一曲强有力的音乐,使他震动。他从华沙的犹太区穿过,一路回去,看着这些一排排破毁的灰色、棕色的房屋,这些石子铺地的街道和泥泞的小巷,这些晒着衣服的简陋院子和棚屋,这些成群的留胡子戴宽边帽的安详的犹太人,这些在炸弹底下嬉戏的快活的黑眼睛儿童,这些推着小车、提着篮子劳累而顽强的街头小贩,这些挂满各种报纸、杂志、小册子和平装书籍的报亭,这些弥漫着烟雾的阳光,这些翻倒的无轨电车,这些死马——他看看这一切看得特别清晰详尽,每一个景象印在他的脑海里,仿佛他是一个画家一样。
他发现德国飞机排成密集的三角队形从北边飞来,既不感到惊讶也没有什么恐惧。这种景象已经司空见惯。他继续小步跑着,稍为快了一些,穿过逐渐空旷的弹坑累累的街道向大使馆跑去。他周围的人瞧着天空,躲藏起来。第一批飞机都是斯杜加,它们俯冲下来,喷出黑烟。拜伦听见房顶上波兰人微弱的机关枪在忿怒地咯咯回击。有一架飞机向他正在奔跑的街道俯冲下来。他跳进一个门洞。子弹噼哩啪啦地打到铺路的石子上,向四面八方一阵阵地飞溅。他眼看着这架飞机升高飞去,然后继续奔跑,嘴里喃喃地用惯用的脏话咒骂德国人。
拜伦慢慢滋长一种感觉,似乎觉得德国人干得出来的最坏的坏事都伤害不了他。在他看来,他们无非是一帮下贱的粗笨的屠夫。他肯定美国立即会从忿怒中站起来,跨过大西洋,把他们彻底打垮,要是英国人和法国人的确是太衰弱、太害怕因而不能这样干的话。他想,在他周围发生的事在美国一定成为报纸上的大字标题。他要是知道这场结果已很明显的波兰战争已经在美国报纸上移到了后面几版,人们对于国会修订中立法案的所谓“大辩论”由于全国联盟锦标赛跑大会的临近而甚至一无所知时,他准会气得目瞪口呆。
他大步跑进大使馆的大门,几乎喘不过气来。门口站岗的海军陆战队向他敬礼,亲切地笑了一下。里面,因窗上贴着布条、挂着灯火管制用的窗帘而变得乌黑的大餐室里,大约五十来个被围在华沙城里的美国人,正坐在活动支架的长桌边吃午饭,桌上点着油灯,高声地谈着话。斯鲁特和娜塔丽,还有一个脸色黝黑的小个子叫马克-哈特雷,以及另外几个人,坐在大使的光亮的餐桌边。拜伦由于跑了长路还喘着气,就把他和班瑞尔见面的情形告诉了娜塔丽,不过他没有提起会堂被炸的事。
“谢谢你,勃拉尼!愿上帝保佑他们全体。坐下来吃点儿东西。我们有精采的裹面包屑的小牛肉排,简直是奇迹。”
斯鲁特说:“你是不是在这次空袭的时候从街上跑回到这里来的?”
“他脑袋里装的是鸭子毛,那么轻率。”娜塔丽说,深情地看了拜伦一眼。
“拜伦没有问题。”哈特雷说。他们在地下室里消磨长夜的时候,他是和娜塔丽、拜伦、斯鲁特一起打桥牌的第四家。马克-哈特雷的名字以前曾经是马文-霍洛维茨,他喜欢对这么改名换姓开玩笑。他是做进口生意的纽约人。拜伦在娜塔丽旁边的一个空位子上坐下,取了一块肉排。它有点古怪发粘的味道,但是吃了一个星期的罐头小鱼和香肠之后,它还是挺好吃,何况他又饿了。他吃完一块,又用叉子叉了一块放到自己盘子里。斯鲁特对他笑着,又得意地环视了一下高高兴兴地吃着肉排的美国人。“顺便问一句,这里有没有人反对吃马肉?”
“我当然最反对,”娜塔丽说。
“好吧,那就太糟糕了。你刚刚吃下去。”
娜塔丽说了声“啊哟!”拿餐巾捂着嘴恶心起来。“我的天。马肉!我真要把你杀了。为什么你不警告我?”
“你需要营养。我们都需要。很难说我们会碰上什么事,我刚巧有机会买到这东西,我就买了。你们刚才吃的还是波兰的一匹纯种。市长昨天下令宰了一千多匹。我们弄到一份还算运气。”马克-哈特雷从大菜盘里又取了一块肉排。娜塔丽说:“马克!你怎么能吃?是马肉!”
他耸耸肩。“我们得吃。我在犹太人饭馆里吃过更坏的肉。”
“嘿,我不主张遵守宗教信仰,可是我没法吃马肉。我宁肯吃狗肉呢。”
拜伦把盘子推开。他肚子里感觉到马肉的分量,嘴里还留着马肉黏糊糊的滋味,又想起犹太人街道上苍蝇群集的死马的臭味,这些都在他的意识里混杂成为一件事情——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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