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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城,破了。
倾盆大雨中,连国士兵鱼贯而入,洪水般瞬间席卷全城,屠杀着仙鹤的残兵败将。当路没有管他们,仙鹤王死了,齐成武死了,剩下的仙鹤人不过是一盘散沙,无法与他抗衡。他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起,找到了自己的马。
他,还有人要杀。
他驾马从台城奔下,胸口仍痛得无法呼吸,那疼痛似灼烧似撕裂。肯定是那两根肋骨又断了,该死,一根骨头断上两次就会这样痛吗?当路咬着牙,催马直奔台城府,在那里他随便抓住一个小吏,问:“之前给连国送信的那个狱曹在哪儿?”
他杀了偷他项链的贼,现在他要杀他的帮凶。
当路不费吹灰之力找到了狱曹。这胆大包天的家伙和他的女人孩子们躲在床上,缩成一团,好像一窝鸡崽。当路推门而入时,他们一齐尖叫,抱得更紧了。当路满脸鲜血,满脸雨水,漆黑的双眼好似无尽的深渊,将吞噬一切。
他伸出那只鲜血淋漓的大手,把狱曹揪下了床,他的女人孩子们抱着他的腿和腰,也跟着一块被拽下了床。于是,这一家人还是紧紧抱在一起,睁着五六双惊恐的眼睛瑟瑟发抖地望着当路。
当路举起剑。
“别杀我!别杀我!”狱曹一头撞到地上,痛哭流涕道,“大人,老爷,你们叫我干的事我都干了!别杀我,别杀我啊!”
当路说:“你偷了我的项链。”
“我没偷!老爷,这是你们给我的,是你们让我送去的啊!为这袋珠子仙鹤人差点砍了我的脑袋!可我干了什么呀!我就是个跑腿的!”狱曹在地上框框磕头,大声哀叫,“老爷,我求求您放了我,放了我这一家老小吧!俺们烂命一窝,不值得您动手,您就发发慈悲,放过我们吧!”
“我们给你的?”当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这条项链是别人给你的?”
“是啊!就是跟您一块的那位大人!戴黄帽子的那位!”
这句话好似当头一棒,打得当路措不及防。他愣愣地站在那,听那狱曹语无伦次地为自己辩解。
“那位大人叫我送过去!我连打开都没打开,当晚就赶回台城了!我一进城,就立马叫人抓住了,我就顺势把东西给了他们——大人!您要我办的事我都办了!求求您别杀我!我也只是想活命!我没办法啊!”
当路忽然把狱曹提了起来,女人孩子吓得尖叫连连,狱曹反而不叫了,只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呜呜咽咽地哭着。
“你没打开,怎么知道里面是珠子?”
狱曹吓得话不成串,结结巴巴道:“我,呃,我打,打开过!我是打开过,我就看了一眼!那袋子有血,我,我害怕”
当路猛地把他扔到地上,用剑指着他,吼道:“说!谁给你的东西,要你干什么,从头说清楚!”
外头,雨已经下得极大极大了。八月的雨就是这样突然,上一瞬还晴空万里,下一瞬就阴云密布,接着瓢泼大雨就劈头浇下。黑色的暴雨中,当路策马狂奔。一路上他四处搜寻:没有!没有!没有!吴律在哪儿?他不敢相信是他把项链给了狱曹——为什么?为什么!他那么信任他!那么!
他在哪儿?在哪儿!他看见了他,在那儿,在城门口,在一堆士兵中间!当路径直冲了过去,跳下马,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一把抓起吴律,双目血红地瞪着他,问:“为什么!”
奇怪的是,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责问吴律非常平静,那副样子就好像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你说啊!”当路晃着他,怒吼道,“说啊!为什么!为什么!”
他眼中有泪,但在大雨倾注下无人看见,人们只看到他面目狰狞地咆哮着,拿剑对着丞相,那样子就像一头发狂的野兽。
“为什么?”吴律嗤笑一声,轻蔑地看了眼他脖子上那串项链,说,“它们不是回到你手上了吗?”
当路瞪着他,两只眼睛几乎从眼眶中跳出。吴律脸上那嘲讽的神情,与从前在笼子外、在看台上、甚至在朝堂上的那些人并无二致。刹那间当路明白了,吴律从未将他当做同类,他在他眼里不是人,仍是狼。当路脸上忽地浮现一个古怪的笑,说是笑,也许只是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下一瞬,他猛地将剑刺入了吴律的胸膛!
尖叫四起,吴律应声倒地。当路拔出剑,跳上马,冲出了城门!怒火在他心中熊熊燃烧,可在那盛怒之下是刻骨铭心的疼痛,那疼痛无孔不入地渗入他身体的每一寸角落,几乎把他烧成灰烬。他不明白,他不能明白——吴律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他是他信任的第一个人,第一个啊!
因为他就像他的父亲,他的老师,他的朋友,就像他没有的一切!可那一切都是假的,假的!过往的美好是一颗早就烂了的果子,一头内里溃烂的死鹿,可他却把它们当做无上的飨宴封藏在自己的洞穴里,直到洞口突然崩塌他才发现里面早就爬满了蛆虫!
狂怒中,当路一鞭子一鞭子地抽着马,似乎要借此逃离那可怕的回忆。马痛苦地嘶吼着,奔跑着,当路也哀嚎着,那哀嚎声在黑色的雨水中听起来就像山洪爆发,震人心魄,碎人肝胆。那是被背叛的灵魂在嘶吼,不,甚至连背叛也称不上,因为这从头至尾都是一场骗局。
可他坠了进去,傻乎乎地坠了进去!当路狂怒地打着马,打着这头可怜的牲口,他因蒙受欺骗而愤怒,而怨恨,而懊悔,他心中感情的狂流无处发泄,就像这泼天大雨不知流向何处!他那画上微笑的母亲在他心中一闪,接着便是仙鹤王死不瞑目的脸——他没了娘,又杀了爹!他屠戮的那些敌人,都是他真正的同胞!
“啊——啊啊啊!”当路疯了般叫喊着,脸上鲜血早被大雨冲尽,那漆黑的伤疤像罪人的刺青深深刻在他脸上,闪电扯过漆黑的天空,耸立的山影似天神凝视着他,凝视着这个绝望的、疯狂的人。当路又举起鞭子,狠狠地抽向马,又一声疲累,那马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倒地!
第250章叛臣(三)
当路重重摔倒在地,雨像铁刷一般从他脸上扫过。他躺在那,浑身都疼。无尽的雨像银针织成的瀑布,从天上浇筑而下。恍惚间当路觉得这将是盖在他身上的白布,这漆黑的天地就是他的棺椁。马孱弱的哀鸣传来,当路扭头,看见躺在地上的马眼里的泪水。
他倏忽清醒了,就像被刺了一刀似的,他踉踉跄跄地爬到马旁边,马已经被他打得皮开肉绽——他干了什么啊!他突然放声大哭起来,抱着马哀嚎道:“对不起,对不起马,我不该打你,我不该打你的,我们其实都一样啊,我们都不是人!你起来,起来,我带你去找草药,我知道好多草药,然后你就跟我回去,回家”
他疯疯癫癫地嘀咕着,试图把马从地上拉起来,可那马哪里还站得起来呢?它已经精疲力尽了。就在这时,一支利箭擦着当路的胳膊射过,直直地插进了马肚子。当路愣了一下,扭过头,黑色的雨幕中,他看到了成千上百个追来的黑影,在那些鬼魅般的人影前,一顶黄帽子格外闪亮。
——“唰啦!”
一个人影从灌木丛中奔出,摇摇晃晃地跑着。他身形高大,宽阔的背脊上插满箭镞,活像只硕大的刺猬。那就是当路。他暂时甩掉了追兵,可他跑不了太远了。他受伤太重,流血太多,暴雨令他浑身冰冷,手脚打颤,更要命的是他好像发烧了。照这样下去他很快就会失去意识。
他得马上找个地方躲雨。他知道哪里有这样的地方。当路仔细辨认着地上那些疯长的野草灌木,终于,他发现了一个山洞,他刚要钻进去,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狼的味道。
当路在洞口站住了,他似乎听到了兽类的呼吸声。他慢慢地蹲下去,像狼一样嚎叫着,这是示弱的叫声,但洞里毫无动静。当路犹豫着,狼结伴而行,万一这里头有狼,那肯定不止一只,以他现在的身体状态他杀不了它们,他也不愿杀它们,可错过这个山洞,他还要再找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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