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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走入瑞安所在的小屋之后,流珠便见床上鼓起了一大团,却是这小墩子拿被子将自己包了个严实,一丝缝隙也不透。徐子期见了,沉步走到床边,朝着那约莫是屁股的地方狠狠一拍,冷声道:“别胡闹了。把被子掀开。好好吃饭。”
流珠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随即将饭菜摆至桌上,并坐到软榻一侧,纤纤素手轻抚着那团被子,口中柔声道:“瑞安躲起来作甚?这么闷着的话,痘子可会愈长愈厉害呢。”
那团被子动了两下,自被角处露了只小肉手出来,流珠听见那小郎君吸了两下鼻子,仿佛是哭过似的,便故作轻松地笑道:“哎哟,咱家瑞安这是哭了呢?小男子汉还掉泪珠,知不知羞啊?可见你是被吓着了。现下二娘可告诉你,你得的病,和你散馆里那几位小郎君不是一种病,你这病啊,想死都难呢。还不快起来吃饭。”
听了流珠之语,徐子期骤然抬眼,直直地凝视着她那张分外柔艳的面庞,而徐瑞安这小子则一下子掀开被子,小肩膀抽动了两下,口中惊喜道:“真的?不是一种病?孩儿不会死么?”
流珠心上沉甸甸的,面上却缓缓笑着,目光温柔地凝视着瑞安那已经长满白痘的小胖脸,毫不嫌弃,细细抚着他的小身子,道:“你就是太用功读书,压力太大,这才发了疹子。只要你好好吃饭,每天都高高兴兴的,很快病就会好了。二娘会每天都来陪你说话的,等过一段时间,二娘身子爽利了,便跟你住到一块儿。”
她毕竟刚才接种牛痘,若是在这时候天天和已经发病的徐瑞安待在一块,种痘很有可能失败。而徐瑞安听了她的话后,吸了两下鼻涕,精神果然振奋了不少,食欲大开,狼吞虎咽地吃了饭。饭吃完后,流珠和徐子期在他床边坐着,一个轻拍着他的胳膊,另一个则顺着徐瑞安的意思,讲起了自己尚在军中时那些有意思的事儿,总算是哄着他睡了过去。
离了徐瑞安处,再将碗碟送回厨房洗净之后,时辰已经不早,夜幕垂降,雾气渐生,院子里白蒙蒙一片,只隐隐听得街上有人瞧着锣鼓,重复说着官家的戒严之令,命汴州府民如无要事,最好不要出门。
流珠缓缓跟在徐子期半步之后,并不抬头看他,边往自己屋子的方向走去,边温声道:“瑞安还烧着呢,无论如何,得想法子让他先退了烧。只可惜现在不得随意走动,城中的药房只怕早被人腾空了都。”
徐子期点了点头,低沉的声音倒令人觉得分外安心:“二娘放心,我必能给瑞安拿到退热的草药。”顿了顿,他见已走到了阮流珠门前不远处,便道:“我倒是没想到二娘能想出这样的法子来骗瑞安。”
流珠笑了笑,垂眸道:“有时候假话,总比真话让人好受些。人活在世,不必非得问心无愧。儿不好对大哥儿的处世之道妄自出言,哓哓置喙,但是儿觉得,难能糊涂。若是有个人,愿意骗儿,总比没人愿意骗儿好。”
她这话,确是肺腑之言。如果可能的话,她倒愿意做阮宜爱,活在花团锦簇,富贵荣华的谎言里,无忧无惧,才不要做什么阮流珠呢。谁人都有见不得人的一面,心里头都有点儿不可外说的心思,怎么偏偏就她这么倒霉,非要见那阴暗一面、听那番龌龊心思不可呢?
稍稍一顿,流珠轻叹道:“再说了,瑞安这个病,确实是药石无用。与其让这孩子担惊受怕,满怀忧虑,悒悒而终,倒不如让他高高兴兴地去。”
徐子期微微偏着头,阖了阖眼,将她所说之言,细细想了一番,随即轻勾薄唇,遽然捏着她垂下的手指,声音略显低哑,沉沉说道:“等我出征之时,也必是生死未知。二娘既然愿意骗瑞安,不若也骗骗我可好?”
流珠闻言,微微低首,那蝶翼一般细密的睫羽,在她那白皙的面颊上,轻轻投下两叠阴影。而她那琥珀般的眼眸,正半隐于阴影之中,徐子期望着她那晦暗难明的一双美眸,薄唇轻抿,抬手推开门扇,道:“咱们进屋说。外面不方便,二娘多半会有顾虑。”
流珠被他轻拉一下,不由咬了咬红唇,终是跟着他进了屋内,随即掩上门扇,抬起头来,直视着面前的俊秀青年,微微一笑,道:“子期若是想被骗,儿愿意做骗你的人。只是像子期这般察见渊鱼的精明人儿,可会甘心受儿的骗?”
徐子期抬手点上灯盏,轻笑一声,双腿大分,大大咧咧地坐在椅上,目光灼灼地仰视着她那面容。融融灯火之中,她的神情里,少了几分往日里的压抑与隐忍,反倒多了几分勾人的柔媚,看得徐子期胸间燥热,轻声喃喃道:“二娘方才不是说了么,难能糊涂。我心甘情愿,受二娘的骗,只求二娘愿意骗我一回,这一回,最好就是一辈子。”
流珠又低下头来,平声道:“好了,你如愿以偿了,也该回去了罢。现下你能不能出征,压根儿都没个准信儿呢,等你真要赴死了,儿再骗你。你且先将种痘熬过去罢。快走,儿不想看你了。”
徐子期目光清亮,笑容却是怎么也忍不住,但直直地盯着她。流珠被那视线盯得面上发烫,又见怜怜先前已提了暖水瓶放在地上,便佯作不耐烦,赶他道:“说了不想看你了,你怎么还待着?”
徐子期却站起身来,提了暖水瓶,又将架子上的铜盆搁在地上,惊得流珠低声道:“你又要闹甚?”
徐子期一派稀松平常,道:“子期想给二娘洗脚。”
流珠羞恼道:“你小心儿踩翻盆子,溅你这小混账一脸热水。”
徐子期这人,看着皮相俊秀,眉眼生寒,脾性又冰冷煞人,可骨子里,却是个闷骚的男人。他此时便耍起了无赖,挽着袖子,给铜盆里盛满暖水,又伸手试了试水温,随即殷殷说道:“二娘来吧。让我也伺候你一回。”
见阮流珠面上现出薄怒来,徐子期也不畏惧,但眯眼道:“二娘要我强拉你过来?”见流珠听了此言,仍是僵持着不动,徐子期摇摇头,轻声道:“真是个爱犯倔的。”说着,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缓缓起身,含笑看着面前轻轻咬唇的阮二娘。
流珠知道这人不达目的,绝不善罢甘休,便默不作声,兀自走到榻边坐下,佯装镇定,道:“子期既然非要尽孝不可,那儿就给你个机会。”
徐子期望她一眼,蹲了下去,轻轻给她褪了鞋袜,随即抓着她两只纤细的脚腕,倏然将两只雪白的脚掌合拢在一起,飞快地吻了两下,流珠下意识就要往回收脚,面上窘迫得不行,双颊遍是绯色。徐子期的力气却大得很,一把将她的脚按至水中,之后竟果真老老实实地给她洗起了脚来,又是打荑皂,又是轻捏缓揉,力道倒是分外舒适。
好一会儿过去,这家伙竟还不愿意撒手了,流珠又赶他,低低催促道:“好了,再洗下去,明儿都走不了路了。你快点儿走罢。”
徐子期唔了一声,拿了巾帕来,将她两只脚掌细细包裹起来,几乎是揣在怀里,动作分外轻柔地擦了一番。流珠低头看着他,心上起伏不定,却又听得男人低低笑道:“我做的好么?二娘有没有更喜欢我?”
等了许久后,他本以为阮二娘不会搭腔,不曾想那女人却温声道:“做得很好。有更喜欢一些。”
徐子期倏然抬头,心上一热,眼睛亮得惊人,但笑了笑,低声道:“以后也伺候着我洗一回罢。礼尚往来。当然,要是二娘不想洗脚,洗澡也没问题。”
流珠瞪他一眼,在他肩头轻踹一下,徐子期也不躲,但受了她这一脚。流珠又催促了他几回,徐子期总算是不情不愿地回了自己的房中。而流珠却是不知,这家伙回了屋中后,又亟不可待地进了夹层密室之中,躲在那美人图之后,听了好一会儿壁角,才算纾解。
他虽已有二十四岁,但阮二娘,可谓是入了他心上的头一个女人。往常待在军中时,这徐家大哥儿只和同僚一起,在有需要的时候,去过那所谓洗衣院。这洗衣院中的娘子,说白了,即是营妓,白日帮着军士洗衣,夜里则以身子慰藉。徐子期长得俊秀,行止之间又颇有男子气概,自然有不少小娘子投怀送抱,但这男人却很少召同一个洗衣娘子第二次,生怕惹了甚麻烦事——没错,对于他来说,女人就是麻烦。
这徐家大哥儿情窦如何初开,暂且不表,却说弹指之间,匆匆二十天已逝,转眼已是五月下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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